关键词:孔子 神话 素王 师表 人伦 文化
孔子以天降斯文的信念,志在东周,为此,他奋斗了一生,奔波了一生,并招收了一批又一批的门徒,传授仁义礼乐先王之道。孔子在73岁高龄时,带着天命自我期许与现实无奈的巨大反差,不无遗憾地离开了他要宏图大展的人世。孔子死了,但是孔子的形象却日渐高大,随着儒家学派的壮大及儒家学说正统地位的确立,孔子几乎成了中国文化的象征,进而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奠基者。于是,孔子不仅是中国文化的第一伟人,而且也是世界十大思想家之首,孔子由人变成了神。
中国的古代神话没有形成象古代希腊那样完整而有系统的神话,据说是在中国神话形成时期,史官文化把神话改造了,使神话传说历史化理性化。但是,切不可由此认为中国人就缺少或不偏爱神话,古代中国虽没有完整的神话体系,但神话的幽灵却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它以各种形态各种方式存在于不同时代的不同的人们心中。中国人是创造神话的能家里手,一个又一个新的神话在漫长的中国社会中层出不穷,最显著的例子是孔子和关公的神话。对于关公的神话人们向无疑问,而对于孔子的神话,人们却是矛盾的,一方面极力神化孔子,另一方面却又极力把孔子说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否认孔子的神化。孔子的神化过程,一方面是出于历代统治者有意的目的,另一方面却是出于历代学者无意的敬仰。这种无意的行为往往有一层理性外衣的保护,让人难以察觉是一种神化行为,也往往为神话学研究所忽视。
传统意义上的神话目的,是塑造神的伟大与崇高,因此,传统神话就有一些神秘气息。这一意义的神话在孔子的素王神话中体现得极为明显。本文中的神话含义不止于此,神话的含义,本文更注重现代对神话的理解,“神话是一种言谈”,“神话是一种传播体系,它是一种讯息。”(罗兰·巴特:《神话──大众文化诠释》,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67页。)因此,本文试图对孔子作一神话学的个案研究,&127;看看孔子是如何由一介“丧家之犬”的书生变成世界新救世主的。
一 孔子生前及早期的神话
有关孔子的神话,并不是从孔子死后才开始有的,而在孔子生前就已层出不穷了。在孔子三十余岁时,就产生了孔子是圣人的第一个神话。公元前535年,&127;鲁国孟僖子随昭公出使楚国,“郑伯劳于师之梁,孟僖子为介,不能相仪。及楚,不能答郊劳。”他回国后,就以不能相礼为耻,开始求礼,向懂礼的学习,在他将死时,便说出了孔子是懂礼的人,是天生的圣人:“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吾闻将有达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而灭于宋。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兹益共,故其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讴,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a 于是,鬻于是,以a 余口。’其共也如是。臧孙纥有言曰:‘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今其将在孔丘乎!我若获没,必属说与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以定其位。”(《左传》昭公七年)因此,孟僖子的两个儿子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大约在昭公二十四年后师事孔子。自少年时代就倾心于宗法礼乐文化的孔子,时时学礼,在他而立之年后就成了一代礼学大师,身边有了一批学礼的弟子。
帝王后裔的血统和对礼乐文化的矢志追求,使孔子有了为东周的雄心,天命感也日渐强烈,于是孔子以天命在我自期,激励自己,这种天命感越是在孔子晚年遇到挫折时,越强烈。因此,孔子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看成了一个负有天命的人,即是说,孔子的系统神化是从他自己开始的。孔子的天命意识首先是以继承文武之道的形式出现的,《论语·子罕》:“子畏于匡,曰:文王即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在他晚年就连梦不见周公也成为他的心病。知天命的自信时常出现在孔子的话语之中,《论语·尧曰》:“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论语·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宪问》:“知我者其天乎!”天命在我的自信以及时不我与的现实,使老迈的孔子发出了天将绝我的悲鸣,爱徒颜渊的早死,孔子就说:“天丧予!天丧予!”《论语·子罕》:“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西狩获麟意味着天命不再给孔子任何机会,孔子的大限将至。
孔子也确乎是个道德权威型的人物,他对天命的自期与自我道德的修养,不仅使弟子们对他奉若神明,就连当时的人也认为孔子是天命的承担者。《论语·八佾》载仪封人见孔子后说:“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论语·子罕》:“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时人对孔子的神化仅是孔子神化过程中的一小部分,大规模地神化孔子却是从孔子的弟子们开始的。
孔门弟子尤其是孔门高足,深知孔子的心志,他们为孔子的理想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为了共同的事业,他们对孔子的神化更是不遗余力,可以说,由孔子开启的孔子神话是经过孔门弟子初步完成的。首先是孔门第一高足颜渊神化孔子。《论语·子罕》载:“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未由也已。”在颜渊看来孔子是个完人,是他人难以企及的。
其次是孔门的外交家兼巨商子贡神化孔子。《论语·子罕》:“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欤?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论语·子张》:“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论语·子张》:“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安,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论语·子张》:“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孟子·公孙丑上》:“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夫子不居,是何言也?”“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在子贡看来孔子不仅不可企及,更不可毁,而且是天纵成圣,是如同日月一样的天生的圣人。孔子是自人类出现以来的第一个圣人。
再次,其他的孔门高足如宰我、有若、曾子等也极力神化孔子,《孟子·公孙丑上》:“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a ,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孟子·滕文公上》载曾子说:“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在他们看来孔子就是自有人类以来的第一人,经过孔子、孔门弟子以及时人对孔子的神化,孔子的诸种神话形态大致已初具规模,即孔子是天生的圣人,是日月,是生民以来的第一人,尧舜古圣王也难以比拟。
孔门之后,继起的儒家大师孟、荀进一步神化孔子,在孟荀看来,孔子虽不是号令天下的现实政治的权威,即“仲尼不有天下”或“圣人之不得势者”,然而,孔子的作为及其说教功效却足以“当圣王”、“王天下”。因此,孟子把孔子看成是集圣人大成的超级圣人,《孟子·万章下》:“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孟子认为孔子是“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的天命人选,《孟子·尽心下》:“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耳,则亦无有乎耳?”孔子作《春秋》而使乱臣贼子惧的意义即为古圣王治世的要义,《孟子·离娄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荀子不仅极力提倡大儒之效,而且对孔子极尽推崇之能事,息十二子之说的目的就是要法仲尼之义,孔子不象十二子那样“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而是“仁知且不蔽”,“德与周公齐,名与三王并。”孔子是如同日月一样的不世圣人。
总之,经过孔子、时人、孔门儒徒的不懈努力,孔子的文化神话、传道神话、政治神话、人伦师表神话等神话形态基本上形成。即孔子是天生的圣人,是道的承传者,是生民未有的哲人,是千古无二的超级圣人,假若拥有天运,孔子就是解民于倒悬的圣王。早期孔子神话的雏型,对后世孔子神话的不断深化、神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 两千年来的孔子诸种神话
产生于混乱之世的儒学,以其致力于社会伦常秩序的整合和政治一统局面的追求,归宗于先王之道,认同于宗法礼乐文化,终于从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自汉武尊崇儒术之后,孔子儒学在此后的两千余年的专制社会中一直占据着统治正统思想的位置。因此,从汉代以后,孔子的形象日益高大,由人而王,由圣而神,孔子的种种神话也层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