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丽
温庭筠是晚唐著名的文学家,其词开一代词风之先河,被后人誉
为“花间鼻祖”;其诗与李商隐齐名;又与李商隐、段成式“时号三
才”,文称“三十六体”。无论正史、野史和诗话、词话,历代统治
阶级和封建文人都不得不承认温庭筠是个文学艺术的“天才”。可是,
就是这样一个天才,却科场失意,仕途困顿,潦倒终生。然而对于温
庭筠的人生悲剧,后人于同情之中,又觉得这悲剧的发生是他咎由自
取,因为他“有才无行”。两《唐书》及各种杂史便记有温庭筠“无
行”的事例:少年时代客游狎邪;与贵胄子弟蒲饮狎昵;丐钱犯夜,
被击受辱;搅扰科场,为人假手;不拘细节,不修边幅;恃才傲物,
讥刺权贵;喜欢流行音乐,爱做恻艳之词,等等。千余年来,温庭筠
就是戴着这顶“有才无行”的帽子被人们欣赏着,品评着……
温庭筠果真“有才无行”吗?
在《唐五代词史论稿》中,作者对温庭筠的悲剧人生及其“无行”
形象进行了详细的考察,指出“我们似乎难以否认温庭筠在为人品行
方面确有可訾议之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问题在于我们还需要深
入分析温庭筠所谓的‘无行’行为产生的原因及其内涵”。比如,温
庭筠“搅扰科场”、“假手”“救人”之事。如果说温庭筠无行舞弊,
请他人为自己代笔,是想博取功名,这还于情理可通;然而,他为何
一次次地为他人“假手”“潜救”他人,既得罪了考官又于自己不利
呢?基于这种分析,作者以为:“这一方面表现了温庭筠对与自己具
有共同遭遇的儒门士子的同情和帮助,另一方面更表现了他对晚唐之
际腐败的科举制度的不满、嘲讽和抗议。”又比如,温庭筠的“恃才
诡激”、“讥刺”权贵之事。据史书记载,所谓的温庭筠“讥刺”权
贵之事,多为温庭筠讥刺嘲讽当时的权相令狐之事。那么,温庭筠
为何对令狐多有讥刺呢?这与令狐的妒贤忌能有关。温庭筠初入
京师时,曾一度与令狐饮博,令狐的书馆中也经常有温庭筠的身
影出没。但当温庭筠看到令狐只是想利用他善于填词假手进奉以取
宠皇上,对他的才华又有所嫉妒而丝毫没有赈济贫寒之意时,他也就
不免心存怨愤,任性而为了。这样也就触怒了令狐,令狐便更加
压制排挤温庭筠,温庭筠自然累举不第。温庭筠“有才无行”这顶
“桂冠”也是由令狐赐予的,似乎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再比如,
温庭筠“蒲饮酣醉”、“狂游狎邪”。作者认为,如果说青少年时代
的温庭筠有如此举动,是因为年轻人本性易于放纵的缘故;那末在温
庭筠到了四五十岁时,何以还不知克制检点自己呢?从这里我们可以
看出,温庭筠的“蒲饮酣醉”、“狂游狎邪”,实际上是他在遭受人
生的种种打击而又找不到出路时的一种失望消极的举动,也是一种愤
世嫉俗的发泄和抗议;在他狂饮沉醉的背后,潜藏着年华蹉跎、功业
无成的辛酸和悲苦。
至此我们可以说,温庭筠的真实面貌已再现于我们面前。但是,
作者以为这仍不能完全反映温庭筠的整体形象。于是,在重新审视温
庭筠种种“无行”的事例后,作者提出温庭筠是有理想、有抱负之人,
并对其进行了系统的考察和描述。作者在先后引证了《上杜舍人启》、
《上崔相公启》、《百韵》、《上盐铁侍郎启》、《上封尚书启》、
《上裴相公启》及《上宰相启二首》等记有温庭筠自己的诗文和一些
杂史中相关的资料后,分析说,温庭筠出身儒门,从小受到儒家积极
用世思想的熏陶,曾经研习儒家经典,心怀经邦济国之策,颇有激励
飞翔之志,并且有“纽儒门之绝帷,恢常典之休烈”的雄心,可见其
心志之高远。另外,温庭筠青年时代,还曾有过一段漫游全国和从军
出塞的经历,可见他确实想干一番事业并且为之付出了实践和努力。
即便在温庭筠热切追求功名事业的人生旅途中频遭打击和挫折时,仍
孜孜以求,甚至向统治者发誓,若得擢用必效忠贞。可见温庭筠渴望
施展才华、报效国家的执著精神!
综上所述,作者向我们展示了温庭筠的整体形象:“一个热切追
求功名事业,满怀拯物济时之志,渴望展示才华有所作为的儒门士子;
一个心胸鲠直率露,言辞尖刻激烈,行为放荡不羁,性格桀骜不驯的
‘不羁之才’。”同时作者还向我们剖析了温庭筠人生悲剧的深刻原
因:温庭筠对仕途的向往,“反映了一般封建知识分子所有的共同特
征,是符合儒家传统思想规范的”,可是他桀骛不驯的性格、放荡不
羁的行为,以及激烈尖刻的言辞等行为“却又突破了传统思想和行为
规范的束缚,有悖于封建统治阶级的价值观念和人才标准。所以,统
治阶级有关温庭筠‘蒲饮酣醉’、‘狂游狎邪’、‘搅扰科场’、
‘恃才诡激’等等所谓‘无行’行为的指责,统统不过是借口而已,
说穿了,统治阶级不需要这样的人才。”
最后,作者作出结论:“载入史册的温庭筠并不是历史上真实全
面的、活生生的温庭筠,而是一个经过封建统治阶级的思想意志和伦
理道德观念过滤之后的扭曲变形的形象。尽管当时及后世不无人同情
怜悯他,可他还是背负了千余年的‘无行文人’的污垢名声,也致使
他的文学作品遭到冷遇和误读。这种文化现象和文学现象是值得我们
反思和警悟的。”
我国著名的清史学家章学诚在他的《文史通义·博约》中强调
“学贵博而能约”,法国历史学家马克·布洛赫认为“惟一真正的历
史就是总体的历史”。我想,用这种观点概括刘尊明先生在他的《唐
五代词史论稿》中对温庭筠的重新认识,也是恰当的。
(《唐五代词史论稿》,刘尊明著,文化艺术出版社2000年10月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