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领导地位和"美利坚治下的和平"
19世纪末,美国经济开始崛起,当其向海外市场扩张以解决工业品过剩和原料不足时,面对的是已被瓜分殆尽的世界殖民地,要攫取殖民地,必然与列强和殖民地人民发生激烈冲突,美国认识到,与其建立代价高昂的殖民地统治,不如通过促进自由贸易和间接控制关键性的市场来谋求殖民利益1 。与此同时,海权学说的兴起为美国向全世界扩张地缘政治和经济利益提供了依据和动力,经过权衡与列强的实力对比,美国通过外交和军事手段积极扩张海外利益:在拉美实行"门罗主义",排斥欧洲列强的经济势力;接着,发动美西战争夺取波多黎各、关塔那摩(强租)、关岛和菲律宾;最后,在列强势力较大的中国鼓吹"门户开放"政策,挤入列强的势力范围。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美国通过美西战争和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跻身于列强的行列,由于没有多少殖民地的包袱,美国遂得以将国家利益巧妙地糅合在其冠冕堂皇的外交宣言之中,尽管参加"巴黎和会"的威尔逊总统最初提出的"十四点"宣言,如废除秘密外交、削减军备、公正解决殖民地纠纷、以及战后建立集体安全等,的确是基于威尔逊个人的理想主义信念,但当遭到日本和欧洲列强的强烈抵制后,为了自身的国家利益威尔逊仍然与后者达成了肮脏的交易。二战的爆发彻底打破了欧洲的权力平衡,一贯依靠保持欧洲大陆力量均衡而维持独尊地位的英国,在德国的猛烈打击下几乎难以支持,美国于是走出孤立主义,积极谋求反法西斯同盟的领导权和解决战后重大问题的主导权,并乘机挖英国的墙脚,排挤英国在世界范围的殖民利益,变"不列颠治下的和平"(Pax Britannica)为"美利坚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2 。
二战树立了美国的世界霸权和苏联在欧亚大陆的支配性力量优势,由于欧亚大陆历来是世界地缘政治斗争的焦点,欧洲权力的失衡以及苏联在近东的势力扩张,促使美国对苏联采取全面"遏制"的战略,冷战从此开始。在二战后四十余年的冷战中形成的美苏战略均势,确立了战后国际关系的两极格局。苏联在列宁执政的后期,面对帝国主义列强的封锁包围和世界革命形势的复杂多变,外交政策目标迅速转向扩张苏联的国家利益,此后,自斯大林时代开始,苏联则完全因袭了沙俄扩张主义的传统,对被奴役国家民族、民主革命的支持始终从属于对苏联国家利益的追求。因此,美苏冷战的实质是两国国家利益的斗争,意识形态很大程度上是双方在道义上证明自己站在历史正义面的工具。
二战使美国的力量空前强大,为美国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和政治经济利益的要求建立美国主导下的资本主义世界秩序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这一新秩序的基础就是能够带来世界经济繁荣的所谓"全球自由经济体制"(global free economic regime),其核心内容是各国按照比较优势原则从事国际贸易,输出或接受跨国投资,以此形成相互依存的世界经济体系,这种经济体系又必须由新的国际权力结构加以保障。因此,二战后美国外交政策的重点并不是对苏联的全面遏制,而是精心构建资本主义的全球体系3 。但这取决于两个相互关联的条件:(1)西欧和日本经济的复兴;(2)美国始终保持强大的军事力量,通过广泛的安全承诺,稳定全球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秩序和相应的国际关系。
为此,美国一方面推动成立了国际经济和金融组织,如关贸总协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以促进资本主义全球经济体系的形成和发展;另一方面通过"马歇尔计划"和"道奇计划"对西欧和日本提供了巨额援助,推动西欧(特别是德国)和日本经济的复兴。美国认为,一旦资本主义的西欧和日本经济重新繁荣,就不会倒退回统制经济或象战前那样形形色色的封闭经济和经济集团(如实行"帝国特惠制"的英联邦),这些经济强国的消费需求以及对外贸易和投资的扩大会进一步促进世界经济的增长,而这反过来又将给战后经济实力最为雄厚的美国带来巨大的实惠。
然而,各国的经济基础和发展潜力存在差异,不可能通过相互依存的世界经济体系取得平衡发展和利益上的均等。经济实力是决定权力的基础,权力又表现为支配他国的能力,它代表着国家利益的极大化,国际关系的集中体现就是权力政治;权力之间的"零和博弈"特征表明国家间的利益冲突无法避免。因此,经济发展的不同结果必然导致权力结构的失衡,进而对现存国际体系的稳定构成威胁。权力上升的经济大国就会不安于现状,寻求建立有利于新兴强国的国际权力结构,而权力下降的一方出于国家理性也自然会采取维护自身经济利益和国家安全的措施,包括对外国的贸易和投资加以限制,从而损害"全球自由经济体制"。
战后西欧和日本经济的复兴必然引起国际体系中权力分布的变化。就传统国际关系的规律而言,具有很强经济潜力的战败国德国和日本的重新崛起,势必打破国际关系的力量平衡,再一次对邻国的安全和国际秩序的稳定构成威胁,这一前景显然有悖美国关于战后世界秩序的总体构想。二战后美苏的超强地位奠定了两极对峙的"雅尔塔体制",苏联在欧亚大陆显著的地缘政治优势造成欧洲力量对比的严重失衡,战后初期苏美在东欧和近东的冲突几乎酿成世界大战,1949年苏联打破了美国的核垄断,军事力量迅速核武装化,战略纵深狭小的西欧国家安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因此极度依赖美国的军事保护,美国于是以遏制苏联扩张为由,与西欧和日本缔结军事同盟。意识形态上的共同性加强了西方世界的团结,美国提供的安全保障则树立了它在联盟内的军事和政治领导地位。美苏核均衡状态下的"冷和平"为西欧经济的复兴提供了时间和空间,同时,美国的军事保护又对最具有工业和军事潜力的德国构成有效遏制,从而稳定了欧洲资本主义内部的国际关系。正是从战后核时代国际关系的现实出发,西欧内部逐步开始了以法德为轴心的经济一体化进程。
在远东,1950年爆发的朝鲜战争进一步加强了日本对美国的军事依赖,但美国建立它支配下的同盟关系(US-dominated alliance),并不单单是为了"打退苏联共产主义的扩张",而是有着更深远的战略意图。在美国的战略家看来,日本与其战败前的殖民统治地区(如韩国、台湾和东南亚)恰好构成国际分工上的"核心"与"外围",日本良好的产业基础使其具备迅速复兴的条件,当日本成为"亚洲的制造工厂",实现技术升级后,必然会将低技术和低工资的产业向周边的亚洲国家转移,通过技术和资本的输出,推动东亚经济的增长,而亚洲经济的繁荣将为美国带来更大的市场。
但是,为了消除东亚地区对日本经济势力和军国主义的担心,并防止日本经济崛起后重建以日本为核心的排外性的经济圈,美国必须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对日本的海空力量优势,控制对日本生死攸关的石油和原材料海上运输线,从而掌握对日本军事和工业领域所需基本物资的"否决权"4 。这样一方面可以遏制日本的军事能力和政治野心,保证日本政治上的顺从,另一方面又消除了东亚国家在安全上对日本的疑虑,因而放心大胆地接受日本的技术和投资。因此,帮助日本经济复兴既抵御了"共产主义的扩张",又通过日本扩大了东亚资本主义的阵地。战后东亚经济的发展果然沿着美国外交战略设计的轨道实现了腾飞。
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后,苏联奋发图强,大力加强军备,迅速取得了与美国的核均势,并于70年代初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对美国发起挑战。由于欧洲是美苏军事对峙的最前沿,一旦发生战争将导致毁灭性的后果,美苏于是严格控制各自的盟国,以防止被意外卷入,而将争夺的重点放在了中间地带的非洲、中近东和亚洲。在苏联咄咄逼人的全球攻势面前,美国处于全面的战略守势,越战的失败进一步在政治和心理上对美国构成重创,美国势力被迫退出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印支半岛。70年代初,西欧(组成区域性的经济集团)和日本经济崛起,与美国经济形成三足鼎立之势(Triad),在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夹缝中生存的第三世界国家也组成了多个经济政治集团,反对霸权主义和美国主导的不合理的国际经济秩序。这些因素造成美国相对权力的急剧下降,把"全球自由经济体制"撕开了裂缝,在重重内外危机中上台的尼克松不得不面对美国霸权的衰落,谈论世界多极化的可能。
1981年里根上台后,发起了与苏联争夺军事优势的"战略防御计划"(SDI)。急剧增长的军备需求刺激了新技术、特别是信息技术的诞生,美国成熟的市场体制便利了军事技术向民用技术的转化,而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又引发了一场影响深远的企业管理革命,美国的经济竞争力开始恢复,并于90年代初重新居于世界领先地位。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后,两极格局迅速演变为美国独霸的单极世界,发展"全球自由经济体制"不再有任何障碍,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施加了巨大压力,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