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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一生的剑愁(三)

    文章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不详   文章栏目:美文荐读    收藏本页

    5.龙凤杯摔碎了

      红烛高烧。

      丁浣溪在洞房中等李燃送客后回来。

      街道上的传来更鼓声,她忘了仔细听是几更了。那些武林豪客和喝酒猜拳声已停止,那出祝贺喜庆的戏也已经曲终人散。

      李燃可能是在送客吧,长街上传来一批又一批马蹄远去的声音。

      李燃交游广阔,他的新婚之喜,使江湖上各门各派的人从不同地方赶来道贺。

      李燃和丁浣溪的新居叫“浣溪洗剑楼”,这是李燃在外闯江湖后回来歇息的家,洗剑两字意指他不想让外人来此找他比剑。

      更鼓响过一更一点,李燃未回来。

      一阵悲凉的犬吠声自楼外传来。

      一声“肉粽”的叫卖声从街上渐渐远去。

      摹然,那悠长的吠声突地咽住,似乎被什么勒断了喉咙。

      丁浣溪心中一凉,在这更鼓刚响的深夜里,她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萧杀之气。

      四周摹然间似乎完全静下来,静得好像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太静了,静得使窗外的风听来更萧萧。

      在寂静中,她仿佛听到一阵短促的惨嘶声。

      丁浣溪霍地站起,侧耳倾听,却不见有任何动静。

      房中烛火在刹那间晃动摇颤,光影明暗不定。丁浣溪的脸被红纱盖头遮住,这使她更觉得好像有某种东西进了来,又好像有某种东西在盯着她。

      这时她又仿佛听到一种似乎是骨骼被刀砍碎的声音……

      她惊疑不定,终于拂开脸上的红纱盖头。

      一切如常,丁浣溪见到的仍是美丽的花烛洞房。

      她告诉自己,也许是因为李燃还没有回来,她自己疑神疑鬼,所以才会产生种种幻象。

      她挽起袖握起案上的龙凤杯,由于心神不定,红袖边缘把其中一只龙凤杯扫跌了。

      正当她伸手要去抢接杯子时,却又仿佛听到有人闷声不响倒地的声音。她一惊,那只龙凤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破碎了。

      一阵不祥的阴影笼罩在丁浣溪心头上,她开始担心李燃是不是出事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笃笃,当当。”

      二更了。

      红烛将残,丁浣溪仍不见李燃回来。

      她越来越怀疑她是真的曾听过吠声中断,那诡秘如鬼魅的吠犬确是被人勒断了喉咙。她也听到惨嘶声、骨骼被刀砍碎的声音、有人闷声不响倒地的声音……

      丁浣溪想开门出外看,又想:万一门一打开,见到室内室外遍地的尸体呢?

      万一李燃的尸体也在其中呢?

      一想到此,丁浣溪打从手心一直冷到足心。

      她连忙告诉自己,李燃定会回来的。这七年来,李燃都如期赴约和她见面。李燃从不失约的,何况今晚是她和他的大喜之日,她相信李燃一定会回来的。

      她每次参能够等到他,这使她更迷信她坐在房里反而可以等到他。

      案上的红烛转眼即将烧成灰烬。

      丁浣溪最怕见到蜡炬成灰的情景,她连忙再燃上一对新的龙凤烛,让红烛再次高烧。

      只是,她还是想到她在新婚之夜打碎了其中一只龙凤杯,打碎一只龙凤杯令她一直无法释怀,她觉得她很对不起李燃。

      “笃笃笃,当当当。”

      三更了。

      室内室外死静一片,丁浣溪听到楼下后面厨房有一扇门似乎被风吹开了,在深夜里咿哑作响,却一直没有人去把门关好。

      丁浣溪全身因恐惧而冰冷,等待的煎熬令她禁受不住,独自一人坐在洞房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她一面哭一面想,新婚之夜这样哭泣,会不会不吉利呢?想到这儿,她连忙把泪水擦干。

      如果三更一点李燃再不回来,丁浣溪决定要开门出去一看究竟了。

      丁浣溪终于听到敲门的声音。

      她的心兴奋如小鹿乱撞;她想,李燃终于回来了。

      一会儿他进门,她一定要问他为什么新婚之夜让她等这么久。

      在李燃还没进门之前,丁浣溪连忙照照镜子,掠一掠靠边发丝,再对镜子笑一笑。

      整理完毕,她整整齐齐坐在那儿,等待李燃进门。

      推门的人不是李燃,是一位苍白的中年文士,中年文士带着一男一女进来。

      只听中年文士道:“‘浣花洗剑楼’发生巨变,我们是来接丁姑娘的,请丁姑娘马上跟我们离开。”

      “李公子呢?他在哪里?”丁浣溪问。

      “只要丁姑娘跟我们回去,自然就会知道李公子在哪里。”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丁姑娘到了之后自然会知道。”仍是同样的回答。

      丁浣溪还是不放心跟这三个素不相识的人离开。

      中年文士又道:“‘浣花洗剑楼’如今只剩下丁姑娘和绣床上的尸体,丁姑娘再不走,以后李公子会责怪我们把丁姑娘一人留在洞房里让丁姑娘受惊。”

      “你胡说!”丁浣溪声音都变了,“绣床上怎么会有尸体?”

      她移步走向红绣床。

      她还没走近床前,就被绣床上的景象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丁浣溪身子发抖,她记得在二更一点之前,她还坐在红绣床上等李燃回来,那时床上的红罗帐并没垂放下来。

      这具女尸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躺在床上的?

      是不是她从床上移到案前坐的时候,有人把这具女尸放在床上?

      到底是谁的身手那么好,竟然乘着她在房里,神不知鬼不觉把尸体放在床上?

      丁浣溪无法再心平静气的细细想,她耳中听到中年文士又道:“‘浣花洗剑楼’上下已空无一人,丁姑娘再不跟我们离开,恐怕就会有危险。”

      丁浣溪问起他们的姓名,中年文士道:“我们只是奉命来接姑娘。”

      “你们奉谁的命来接我?”

      “丁姑娘到了之后自然会知道。”

      “为什么李公子自己不来接我?”

      “丁姑娘到了之后自然会知道。”

      无“丁姑娘到了之后自然会知道。”

      论丁浣溪怎么问,中年文士仍是回答一句话:“丁姑娘到了之后自然会知道。”

      中年文士叫随来的女子扶丁浣溪上轿。

      轿帘低垂,一路上,丁浣溪听到远近鸡啼声。在料料峭峭的春晓中,连鸡啼的声音也沁寒入骨。

      在破晓时分,丁浣溪盼望能快见到李燃。

      她一直想,中年文士在一见面时曾说:“只要丁姑娘跟我们回去,自然就会知道李公子在哪里。”

      她把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这句话上面。

    6.一年去,一年来

      丁浣溪已经等了三天两夜了,在这三天两夜之中,她连半个人影也没见过,她所牵肠挂肚的李燃,她完全无法知道他在哪里。

      中年文士叫随来的女子陪丁浣溪进一个没有门的房间。女子扶丁浣溪从一棵大树根的洞口往下纵跃,坠落之后,丁浣溪发现她身在这个奇怪的房间里。

      那女子放下丁浣溪,一声不响纵身往上一跃,就离开了。

      丁浣溪抬头向上一望,发现房间顶上有一扉半开的玻璃天窗,那玻璃天窗离开房间又高又远。

      丁浣溪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每日三餐,有一条美丽的缎带从玻璃天窗垂下一篮子丰盛的饭菜,篮子上还插了一束清香的鲜花。

      天窗上送下来的都是她平日爱吃的菜,篮子上插的也是她喜爱的鲜花。

      只有李燃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菜和喜欢什么鲜花。丁浣溪想,会不会是李燃叫人送饭菜和鲜花给她呢?如果是李燃,为什么他自己不来看她?

      如果李燃可以叫人送东西给她,为什么会让她呆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在这三天两夜中,丁浣溪恐惧忧伤,胡思乱想,却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到了第四天,一位衣着讲究,仪表轩昂的人下来。

      他以一种闲雅温和的声音问丁浣溪吃住的情形。

      他和丁浣溪交谈,谈舞蹈,谈江湖轶事,也谈李燃。

      此后,隔天都会有不同的人下来和丁浣溪交谈。然而,这些人从不透露姓名,丁浣溪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个个身手灵活,纵上跃下,来去自如。

      过了一段日子,那位衣着讲究,仪表轩昂的人又下来问候丁浣溪。

      这人在丁浣溪面前盛赞李燃的剑法,说他带剑从商所创下的骄人成果,最后他道:“我实在替李公子新婚之夜所发生的事感到可惜。”

      丁浣溪问他,李燃在新婚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人反问:“丁姑娘,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住到这个房间里吗?”

      “为什么?”

      “这房间是天下最隐秘的一处地方,你在这儿,也许会过于清静。我们的主人也体恤到这种情形,所以常常隔天派人轮流下来陪你聊天。我们的主人希望尽量使你过得愉快。”

      “你们的主人是谁?”

      “我们的主人为了保护你,化了很多心思把你送来这个地方。”这人道,他没有回答丁浣溪谁是他的主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丁浣溪又问。

      “这个房间是天下最安全的一处地方,你住在这里一定会平安无事。”

      丁浣溪道:“我根本不喜欢住在这里。”

      这人沉默了下来。

      然后,他终于像是下了决心,道:“我们实在不忍心告诉你实情;不过,你迟早都会知道真相的。”

      他说话不疾不徐,眼睛里充满着温暖的人情,他道:“人生常会有难以预料的事发生,既然发生了,我们希望丁姑娘能够把事情看开,不要为它苦恼。”

      “你肯告诉我真相,我已经很感激了。”丁浣溪说。

      这人道:“现在外面至少有数百名剑客在到处找你。”

      “为什么?”

      “因为红绣床上那具女尸。”这人倒不卖官子,他一口气说,“李公子杀了‘藏剑庄主’萧卓然的女儿萧玉洁。”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又道,“李公子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应该杀萧卓然的女儿,他杀任何人都不会惹那么大的祸。”

      “……”丁浣溪乍听这消息,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启齿想问为什么,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李公子如今在哪里?”

      这人道:“不瞒你说,李公子如今落在萧卓然手里,萧卓然那数百名剑客也在四处找你。所以,我们的主人才会把你安置在这个隐秘的地方。”

      他又说,萧卓然找丁浣溪,是因为李燃杀了他的女儿,所以他也要李燃的新婚妻子和李燃一起受罪。

      “丁姑娘,如今江湖上到处传你和李燃联手杀了萧玉洁;如果你现在从这儿出去,你等于是自投罗网。”

      “他们会怎样发落李公子?”

      “据我打探到的消息,他们会把李公子关在水底一处地牢里,让他一辈子不见天日。”

      丁浣溪一听,整个人结成一块寒怵的冰。

      “如果你出去,他们也会让你和李公子受同样的罪。”

      他见丁浣溪不作声,又道:“我知道丁姑娘对李公子情深义重;只是,就算丁姑娘愿意和李公子一起受罪,他们却永远不会让你和李公子有机会在同一处地方受罪,而是让你们永不见面,各自受着不见天日的罪。”

      “我如今在这儿还不是一样不见天日?”丁浣溪说。

      “这地方和李公子的地牢比起来,还是有天渊之别的。至少,这地方有丰盛的三餐、有鲜花,有人时常下来探望你,有人关怀你吃住的情形。李公子的地牢想来一定比这儿苦很多、不过,话说回来,你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地方来躲避萧卓吧?一直呆在这种地方,也等于是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你总不成一辈子这样不见天日的。”

      “那我该怎么办?”

      “有一个办法,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肯做的。”

      “是什么办法?”

      这人道:“你去向萧卓然告状,说你亲眼见到李燃杀萧玉洁。”

      “可是我没有亲眼见过他杀人……”丁浣溪叫起来。

      “你唯有告李燃,萧卓然才会放过你。”这人道,“丁姑娘,李公子犯罪的事已经成为定局,如果你不告他,你和他都会有罪,他也不会因为你受罪而减轻罪名。我想,李公子他也不愿意你和他一起受罪,,即使你愿意和他一起受罪,你也救不了他。”

      “我根本没有杀萧玉洁,萧卓然怎么会说我杀人?”

      “以萧卓然的力量,他随时可以使十个无辜的丁浣溪变成杀人犯。”这人道。

      “这样说,李公子也可能是无辜的了;如果他根本没有杀萧玉洁,那他岂不是很冤枉?”

      “萧玉洁在你和李公子的新婚之夜来寻仇,她带了一班人来。宴席间有许多武林人都见到萧玉洁和李公子发生冲突,大家见到他两人先后飞上楼。后来,萧玉洁被发现藏尸在洞房里。当时,有这么多人证实萧玉洁是被李公子所杀……”这人叹道,又加了一句,“外面谣传李公子和萧玉洁有一段暧昧之情。”

      这次谈话之后,丁浣溪没有再吃篮子里的饭菜,她想从此绝食。

      这天晚上,房间里忽然来了一个中年妇人。她坐在一个大篮子里,被人从天窗上吊下来。

      这中年妇人又瘦又黑,她一下来就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哭。

      她足足哭了一整夜,次日,丁浣溪见她哭到整张脸肿了起来。

      丁浣溪只好去劝慰她,两人交谈之下,丁浣溪知道这中年妇人叫鸭寮嫂。

      “他们要找我下来这儿陪你,可是,我放心不下家里的孩子,还有孩子的爹。鸭寮嫂一提到孩子就哭。

      “我不用你陪我,你快些回去吧。”丁浣溪说。

      “我不能回去,我拿了他们很多银子,有了这些银子,我就可以请大夫替婆婆看病了。”

      “是谁给你的银子?”

      “是一位长得好眉好貌的大爷给银子叫我来陪你的。”

      丁浣溪想到那位仪表轩昂的人。

      他为什么要叫一位中年妇人来陪她呢?她想请他把鸭寮嫂叫回去,但她一直没有再见到他。

      鸭寮嫂和丁浣溪一样,每夜失眠。

      鸭寮嫂不但会失眠,她还会哭,她因为见不到丈夫和孩子,常常通宵哭泣。

      “我们家虽然穷,我和孩子及他们的爹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

      丁浣溪就是在这样一个又一个失眠夜里,慢慢劝慰鸭寮嫂。鸭寮嫂吃不下饭,丁浣溪劝吃;鸭寮嫂睡不着,丁浣溪与她聊天解闷。

      鸭寮嫂哭,丁浣溪劝到她不哭。

      鸭寮嫂听了丁浣溪一番劝慰后,倒是渐渐看开了。丁浣溪因为要劝慰鸭寮嫂,辄就 无法继续绝食。

      鸭寮嫂常常会跳起身子,去看玻璃天窗外那一小片天空,看的时候口中会喃喃谈起,不知她的丈夫和孩子正在做什么。

      丁浣溪怕见到鸭寮嫂哭,就怂恿鸭寮嫂和她一起唱歌。

      鸭寮嫂很喜欢唱一首歌,歌词是:

      “一年去

      一年来

      又见梅花带雪开

      梅花落地成雪花

      年华如水

      怎禁得梅花开了又开

      开了又开“

      鸭寮嫂说这首歌是她做姑娘时,家乡的姑娘时常唱的歌。

      这天,有人下去接鸭寮嫂,让她回去看家人。

      “我能够回去几天?”鸭寮嫂问。

      “明天就得回来。”那人说,“你好好陪丁姑娘,有一天丁姑娘肯出去,你才可以回家。”

      晚上,玻璃天窗外又垂下一盏燃亮的灯。

      丁浣溪辗转难眠。

      鸭寮嫂的歌声粗厚低沉,一个有丈夫孩子的中年妇人在房间里唱“一年去,一年来”的歌词,唱得丁浣溪百感丛生,前途茫茫。

      一年去,一年来,她忽然想,值得吗?值得把一生如此莫名其妙耗掉吗?

      在电光石火间她脑海中掠起一个念头:为什么要让两个人一起受罪呢?真的,她实在不愿意再这样受罪下去,要受李燃一个人受好了,多一个她来受罪又不能减轻他的罪名,多一个人受不如少一个人受。

      如果李燃横竖有罪,她为什么要无端端陪他受罪呢?

      她为什么要让鸭寮嫂也无端受罪,陪她在这个房间里受罪呢?

      只要她愿意在萧卓然面前告李燃一状,她就可以重见天日。她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江湖发生什么事。她就可以知道李燃与萧玉洁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就可以知道安置她在这个房间里的主人是谁,她就可以……

      许许多多个可以变成一个最可以的借口,这个借口使丁浣溪第一次升起了要出卖李燃的念头。

      如果她真的愿意告李燃,说她亲眼见到他杀萧玉洁,她就等于是出卖掉他。

      她等于是出卖了李燃的一生。

      这念头使丁浣溪的眼泪夺眶而出,但泪水没有终止她的念头;她继续想,这世上只有她最了解他,她没有亲眼见过李燃杀萧玉洁,她明明没有见到他杀人却要这样告他,这等于是把他整个人卖给萧卓然。

      她痛哭起来。

      如果李燃知道自己这样卖掉他的时候……丁浣溪不敢想像他的心情……

      她一面哭一面仍是下了决心。

      她下了要出卖李燃的决心。[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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