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走向不可救药
——题记
一、（启）
就像天气的变化，对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因此在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三月，我选择了坐下来，打开一包香烟，向你讲述一些关于江南的事儿。
我的故事里有一个人叫“我”，还有一个叫“虹”。“虹”是“彩虹”的“虹”，大雨过后出现在天边，可望却不可及的那种。这是一个谶语……
二、（江南）
四年之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这梦里水乡。“水乡”的样子大家都想象得到，那里河道密布，桥梁丛生，河的两岸是细石子铺就的小路，路的两百年是依依垂柳，和粉墙黛瓦的江南民居。这些房子多建有阁楼，因而看上去十分之高。房顶铺着乌黑的瓦片，形成一个大斜坡。下面是雪白的墙壁，但大多生了青苔，或爬满了爬墙虎。门是乌木所制，黝黑光亮，门头上一面小镜子，有抵挡妖物的作用。门如果敞开，厅堂就一目了然地呈现在面前，但有时，你也只能看到一条黑逡逡的深巷，顶端是白亮的一片。在门边，你还可以看到一只木制的马桶，一样是黝黑的，主妇们每天都要把它们拎到两米外的河埠头，把里面的东西倒进河里，再把它们清洗干净。河水该是什么颜色的呢？当然是无色而透明的，直接可以看到河底的乌泥，因此整条河看上去像一条黑色的蛇。妇女们还把衣服在河里泡足，然后用棒槌一通敲打，那些衣服就干净了。她们还把新鲜的蔬菜拿来清洗，好像忘了早晨还在这里刷过马桶。这就是我的江南，一个黑白两色的世界。
其实江南的颜色远不知黑白两种，例如绿的柳、红的菱，还有蓝色的蜡染布。但是黑色代表忧郁，白色象征纯洁，我以为这才是江南的颜色。
三、（白天）
四年之前，我来到这里，当我张大好奇的眼睛，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逡巡之时，我为眼前的景象所惊。
我看到这天蔽日的高楼，听到震耳欲聋的喇叭声，闻到令人作呕的汽车尾气，这一切让我感到眩晕，险些昏了过去。直到我走进一处园林，才算渐渐清醒了过来，可是耳朵里还有助动车尖锐的刹车声，鼻腔里仍充满了汽油味，好像我是一个机器人，刚刚喝饱了汽油，想到此，我不禁打了一个汽油嗝。
这处园林的名字如雷贯耳，所有的小学生都应该在课本沙上见识过它，首先它很老，其次它很复杂。如果把景致比做机关，这里就是机关重重。可惜当年的工匠机关算尽，我却丝毫领会不到，只觉得眼前拥挤不堪，没一个清净处。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读者诸君一样，期待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江南女子。但是可惜，如果你打小在公园里长大，还会花钱去逛公园吗？我倒是在一棵百年银杏树下，逢着了几个吆五喝六的东北壮汉；在一处凉亭里，聆听了几句纯正的美国口语，并且发现，白种人的皮肤，和他们的油画一样，只能远观。
四、（黑夜）
我自觉愧对读者，因为至此我一点没有提及那个女子“虹”，也没有向大家介绍一位婷婷的江南美女。为此，我奔向了本市最大的商业街，相信能在某个矮胖富商的怀里，发现一个美女。
这是一条步行街，它的宽度也只适合步行。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店面，霓虹灯铺天盖地，广告牌直刺云霄。我来的时候正是傍晚，路灯、地灯、各种彩灯，还有店铺里暧昧的壁灯，把整条街镶嵌得玲珑剔透。此举又是一大失误，因为目之所及，除了外地人就是外国人，还有一些和我一样的猎艳者。
天色愈发暗了，人流却越来越拥挤，找了一处石凳坐下来。逛街远不是我的长项，何况是一个人逛街。
我坐在一座，商场门口，一会儿，忽然有一个民工模样的人向我凑了过来。此人眨着色迷迷的小眼睛，问我要不要看江南美女，坐他的三轮车。我正为隐私被人看穿而尴尬，转念一想，这只不过是他们招徕的手段，未必能掐会算，就把头扭到一边，去看炸臭豆腐的小店。
炸臭豆腐是该地名吃，而且便宜。许多人对臭豆腐避而远之，但对它的表兄弟充满了热情。这情形就像兄弟两个，一个在国内读大学，另一个到国外镀了层金，境遇就不同了。
我起身去买了炸串臭豆腐，却发现顾此失彼，那边的石凳已经被别的屁股占据了。我不喜欢边走边吃，尤其是在这拥挤的人流中。我找到了一块告示牌，上写“不准路边拉客”，还有报警电话之类。当我刚吞下第一块豆腐，并为之所烫，吸吁不以的时候，我听到耳边有人叫我“兄弟”。我并无远亲在此，哪里冒出这么亲切的一个人？
我吸吁着回过头，发现是一运动型男孩——这一点是从他的衣着得出，至于身材和神情，只让人想到“委琐”一词。这位我的“兄弟”见我回头，凑近了说明来意：要不要运动鞋？啊迪、耐克都有，水货，便宜，还有运动服，啊要？几句话干净利落，听得我好像吞了几粒大豆。说实话，如果是一位江南美女对我做如上演讲，我也许会动心。但有感于他的嘴脸，仿佛我一旦答应，就成了他的同谋，我只能逃走。后来又想，这些人也是用心良苦在警方立的告示牌前拉客，已示警方措施得力，并非无的放失，我甚至怀疑那些人是警方的“托”了。
那天在步行街的情形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要生气，我其实是看到美女了，只是没有和你说。
五、（美女）
如果说蒙蒙的细雨令江南更添妩媚，灯光就是女人的细雨。灯下观美人，其美更甚。那天在步行街就是这个样子。
我坐在最大的商场门口，坚定不移地不为旁边的台湾热狗所动，两眼四顾不止，好像一个拉客的小贩。
进出商场的人很多，在泛黄的灯光之下，我看到一个个女子身着七色彩衣，布料节省，曲线苗条，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或长发披肩，或发髻高挽，足踩细跟皮鞋，手提袖珍皮包，腰肢扭摆，香气袭人，来来往往如过江之鲫，目不暇接。可惜读者诸君未能在场，那可真是一场活色生香的时装秀啊！
不过话有说回来，有一次我去迪厅，见到一绝代佳人，于是谈了起来，感觉聊得不错，我便把她领到住处，哪知一开灯——我的妈呀！我的意思是说，灯下的美人有时像胶卷，是见不得阳光的。
六、（传说）
有一个传说：一位公主，或者什么人，总之是一美女。她沉睡在一座城堡里，城墙上爬满了荆棘。只有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王子，披荆斩棘，来到她的近前，给她一个深吻，她才会悠悠转醒，从新张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我面对一座江南古城，城墙上爬满了绿色植物，里面寄生了各种小虫，自成一个生态系统。在这坐死寂的城里，一座荒草丛生，树木遮天的花园里，在生满绿色水藻的小河边，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躺在床榻上。她唇红肤白，长发及腰，身材窈窕躺在那里不知多少年月，脸色仍如活着一样红润可亲。
我在这样一座古城面前，想到一句西谚：欲摘玫瑰者，必为利刺所伤。
我想，首先我要有一副优良的爬城器械，因为我的轻功只能让我跃起一米多，还是背身鱼跃；其次，我得有一把利刃，用来披砍树藤；再次，我得找到那个女子，并且把我的臭嘴印在她的唇上；最后，我还的说服她跟我走，是我拯救了她，她有跟我走的义务，尽管我不是王子。
经过以上考虑，我发现如果成功，我将得到一位美丽的女子；如果失败，我将以不同的方式死掉。因此，我终于决定，去他妈的城堡，去他妈的公主。我拨转马头，向青草更青处奔去。
七、（雨）
没有雨怎么还算是江南呢？于是就下雨。一下就是四年，河里的水涨了出来。那水我从没见过，如果我是一个商人，一定把那些河水装在墨水瓶里出售，除了臭点，他们和真正的墨水别无二至。
在大雨中，我问一位江南的老者，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那老者告诉我，你这后生小子，应该好好享受这五千年的大雨，怎能希望它停止呢？原来这雨已经下了五千余年，想让它停下来，再等五千年也未必就行！
对于不能改变的现实，我只好接受。于是我撑起一把油纸伞，期望享受这五千年的古雨。
天是阴沉沉的，工厂里的浓烟融进乌云里，污水在河道里流淌，漫漫地，雨也变成了黑色，整个天地成了一个黑色的世界，仿佛一幅创作中的泼墨国画，然而这幅画，暂时还没有干的可能。
八、（味道）
四年之前，我来到江南。我在北方长大，这是第一次向南走这么远。当我经过昏天黑地的长途跋涉，第一次踏上江南的土地，首先感到的是一股潮气，一下渗进我的骨头里，渗进我的内脏，我感到我的身体，一瞬间软了。我闻到了空气中一种特殊的味道，它难以形容，像人的体味，而且只有第一次来的人才能闻到，如果是第二次来，就再也找不到那种味道。
我从城外走来，眼前是一个村庄，有十几座白墙黑瓦的房子，还有几条河，在河与房子之间，是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我站在高处，看见在微风中，这片油菜花金浪翻滚，起美不亚于“风吹草低”的草原景观。几个月后，我又来此，油菜花已不在，却多了一股异香，是一丝一丝甜甜的样子，开始若有若无，越走芬芳越浓，最后我停在了几株桂花树下，深深地呼吸那里的空气，我以为自己嗅到了江南的味道。
九、（二十岁）
四年之前，我二十岁。人的一生能有几次二十岁呢？这可是金子一样的年纪。对女性来说，尤其是这样。女人一旦过了二十，就快速地走向衰老；一旦过了三十，就成了残花败柳；而四十岁之后，色衰和更年期综合症，纯属一场灾难。因此，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是二十岁。如果她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了爱她而她也最爱的人，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二十岁的女人大概还想遇到白马王子，但往往她们会很失望。因为一来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没有王子；二来会骑马的男人越来越少，不管是白马还是黑马。
失望了的女人会做出完全相反的选择，好像破罐子破摔，尤其是一些美丽的女子，她们的选择真让人心痛。
我是不应该“以貌取人”的，领导上告诉我们，人的外表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心灵美。他们也确实在以身作则，老婆个个老丑肥胖，但二奶就不是这样。我也知道，美貌是种消耗品，最多保存30年，因为我还没有见过60岁的美女。
然而我是一个艺术家，对美有天生的向往，更让我骄傲的是，我有较高的审美能力。因此美女就好像精美的明清花瓶，放在艺术家手里是适得其所，放在暴发户那里就是资源浪费。或者像安格尔的《泉》，在艺术家眼里是精美绝伦，在暴发户眼里是性欲勃发。当然，当她们是春宫图时，艺术家也是愿意性欲勃发的。
十、（女人们）
四年了，我住在江南的一座小楼里。这里阴冷异常，只有盛夏除外，那时是酷热难耐。现在，这里是阴冷的。外面下着五千年的冷雨，时断时续，但你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就像一个人一息尚存，就不能说他已经死去。雨的作用是让阴冷处更阴冷，让潮湿处更潮湿。不久，那些干燥的地方就会长出绿色的斑点，并发出一种木香——不管那个地方是什么，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是饼干还是衣服。最后，我长出了一头绿色的头发，Modern的很，但我并不喜欢，因为无聊的人会把它称做“帽子”。
关于女人的事情往往是这样的：我在溜冰场溜冰，我的冰溜得非常之好，经常占据中心的位置做个人表演。我会倒滑做后空翻，会像陀螺一样打转，还会低蹲用一只脚滑，俗称“霸王别姬”。这时就有一个双腿修长的女子溜进场子，做和我相同的动作。这种比赛经常发生，然后大家就会成为朋友。事情的结果是，那双修长的腿跨在了我的身上……还有其它一些，只是细节和地点不同，有时是在歌厅，有时在电影院，有时在火车上，还有一次在图书馆福柯那里。但最后的地点都是一个——我这间阴冷的小屋。
我的小屋只有在她们到来是才不阴冷，温度适中。我不会在夏天带任何人来，这样只会中暑……口口口口（此处作者删去100字——是真的哦）。
我好象听到有人在说，我是一个虚伪的家伙，我自称是个艺术家，却在做爆发户干的事情。我不得不承认，在双腿修长的女子把两腿做成“1”字，用单腿溜冰的时候，除了美，我还看到了其它的东西。这一切只能这样解释：艺术家也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