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有必要先澄清生存与发展、经济增长与经济发展这样几个概念问题。生存是人类一种最基本的需求,只有在这样的需求得到了满足之后才谈得上发展。亦即“当基本需要有了改善,经济进步使得国家以及这个国家中的个人有了较强的自尊意识,物质进步扩大了个人的选择范围,这时才是有了发展。”(注:A·P·瑟尔瓦尔:《增长与发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0页。瑟尔瓦尔在作这一阐释时借用了古莱特(Goulet)的发展概念,但是在古莱特那里,生存(life-sustenance)与自尊(self-esteem)、自由(freedom)一起构成了发展(development)的三种基本要素或核心价值,也就是说生存不是与发展并列的概念,而是一个从属于发展的子概念。参见D.Goulet,The Cruel Choice:A New Concept on the Theory of Development,New York:
Athenaeum,1971.)同样道理,经济增长与经济发展也是同生存与发展类似的两个概念,如果以某一时点为基点的经济增长并没有导致人均福利水平的提高,那么就可以说是只有增长而没有发展。比如一块10公斤重的蛋糕10个人分1个人可得1公斤,后来蛋糕做大到了20公斤重但却是20个人来分,1个人还是只能分得1公斤,虽然总量扩大了1倍但人均占有量并没有增长。这个例子还启发我们,谈论发展不能不考虑人口规模。而且人口的作用是长期的,它还会通过其结构和质量的变动对经济发展构成深远的影响,对于这些影响现代经济学特别是人口经济学已经作了全面的研究。
在马尔萨斯之前,主流的观点一直将发展与人口的增长相联系,以为人口数量的增长意味着劳动力丰富,生产的物质财富和上交国家的税收增多,从而国富兵强。工业革命发生后,随着机器大工业的推广和物质资本地位的上升,人口作为劳动力的作用相对下降,而作为消费者的作用开始凸现出来。于是物质资料的增长能否满足人口增长带来的消费需求就成了理论界关注的重点。应运而生的马尔萨斯主义对此给出了悲观的看法,并把饥饿、失业等社会矛盾的尖锐化归因于人口的增长。这一观点虽受到了马克思主义者的批判,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又被其继承者作了重新论证,仍然错误地用于说明战争的根源和发展中国家的不发达现象。不过由福格特(William Vogt)、汤普森(W.S.Thompson)、赫茨勒(J.H.Hertzler)和埃利奇(P.R.Ehrlich)等新马尔萨斯主义者提出的“人口压力”(population pressure)说和“人口爆炸”(population explosion)说也为科学的“适度人口”(optimum population)论补充了新的营养,不仅如此,他们还将视野延伸到了人口增长对自然资源的影响(注:威廉·福格特:《生存之路》,商务印书馆,1981年;W.S.汤普森:《人口问题》,1953年英文版;J.O.赫茨勒:《世界人口的危机》,1956年英文版;保罗·R.埃利奇:《人口、资源、环境》,1970年英文版。参见彭松建编著《西方人口经济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此后当人们认识到已经完成了人口转变的发达国家同样面临资源和环境问题时,争论的焦点由人口增长转向了经济增长本身。20世纪70年代初曾经兴起了一场关于要不要经济增长的大辩论,以同为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管理学教授的福雷斯特(Jay W.Forrester)和梅多斯(D.H.Meadows)及其他罗马俱乐部成员为代表的一方提出了增长极限论,认为如果维持现有的人口增长率和资源耗费率不变的话,由于粮食短缺、资源耗竭、环境污染加重,世界人口和工业生产能力将可能发生非常突然和无法控制的崩溃。他们提出的药方是通过实现人口和工业投资的零增长来达到“全球性的均衡”(注:福雷斯特:《世界动态学》,1973年英文版;D.梅多斯等:《增长的极限》,商务印书馆,1984年。参见彭松建编著《西方人口经济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以美国伊利诺里大学经济学和工商管理学教授西蒙(J.L.Simon)和美国赫德森研究所所长康恩(H.Kahn)及该所其他研究人员为代表的一方对增长极限论提出针锋相对的反驳,认为从长期来看,随着经济和技术的发展,可供人类使用的能源和资源会越来越多,食物的增长也总是超过人口的增长,经济增长不仅是必要的,而且具有无限的空间(注:H.康恩等:《下一个200年》,1977年英文版;J.L.西蒙:《人口增长经济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84年。参见彭松建编著《西方人口经济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这场争论的最大收获便是激起了人们对传统增长方式的反思和对新的增长方式的探索,从而突破了以往将增长与资源环境对立起来的认识。
早在1972年联合国就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组织召开了人类环境会议,会议通过的宣言强调人既是环境的产物,又是环境的塑造者,人类在计划行动时必须审视造成的环境影响,提出“合乎环境要求的发展”、“无破坏的发展”、“连续的和可持续的发展”等概念。80年代后可持续发展的概念逐步流行开来,1981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将这一概念的含义明确表述为“改进人类的生活质量,同时不要超过支持发展的生态系统的负荷能力。”(注:C.S.Smith and G.T.McDonald,1998,Assessing the sustainability at the planning stage.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52:15)将资源承载力和生态系统负荷能力纳入到发展的概念中来,意味着发展从一个代内的问题扩展到了代际的问题。1987年由挪威前首相布伦特兰夫人(G.H.Brundland)主持的联合国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在《我们共同的未来》报告中,从发展的公平性、持续性、共同性“三原则”出发,对可持续发展作出带有定义性的解释:既满足当代人的需求,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求的能力构成危害(注: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我们共同的未来》,世界知识出版社,1989年。)。这一解释得到广泛认同,对后来的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终于,到1992年有183个国家和地区代表参加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在巴西的里约热内卢召开,会议通过的《里约热内卢环境与发展宣言》、《21世纪议程》、《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生物多样性公约》、《关于森林问题的原则声明》等重要文件,否定了工业革命以来高投入、高生产、高消费、高污染的传统发展模式,使可持续发展战略以与会者宣言的形式确定下来。两年后在埃及首都开罗召开的国际人口与发展会议通过的《关于国际人口与发展的行动纲领》强调了人口因素在可持续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提出“可持续发展问题的中心是人”的观点,对《里约宣言》和《21世纪议程》作了重要的补正。
综上所述,可持续发展的思想是在人们对人口与经济、资源和环境关系的认识不断深化的基础上逐步形成的,最后的落脚点还是回到了人本身,因为发展的主体是人,发展的目的是为了不断改进人类的生活质量。正如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在宣传《我们共同的未来》主旨的报告中指出的那样,如今发展面临政策、市场和来自自然科学的三大危机,故而必须重新定义发展的内涵,亦即要通过社会资本的有效组织,扩展人类的选择机会和能力,以期尽可能平等地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同时不损害后代人的需要(注:J.Dales,1998,New Directions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UNDP。)。学者们强调的维持或提高地球生命支持系统的完整性(注:M.Munasingha and W.Shearer,1996,An introduction to the defining and measuring
sustainability.The Biogeochemical Foundations,New York,19-56.),其目的也正是为了在能够保证当代人的福利增加时也不会使后代人的福利减少(注:戴维·皮尔斯:《世界无末日》,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96年。)。并且,在经济体系和生命系统的动态作用下,人类生命可以无限延续,人类个体可以充分发展,人类文化得以传承繁荣(注:M.Munasinghaand J.Mcmeely,1998,Key Concepts and technology of
sustainabledevelopment.)。概括起来说就是:就可持续的发展观而言,一部分人的生存和发展不能以另一部分人的无法生存和发展为代价,这一代人的生存和发展不能以后代人的无法生存和发展为代价,以及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不能以非人类的无法生存和发展为代价,因此生存和发展的普遍性和可持续性一同构成了新的发展观的重要内容。
二
自1992年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