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现代诗歌鉴赏,李金髮诗歌鉴赏,温柔诗歌鉴赏】
我以冒昧的指尖,
感到你肌肤的暖气,
小鹿在林里失路,
仅有死叶之声息。
你低微的声息,
叫喊在我荒凉的心里;
我,一切之征服者,
折毁了盾与矛。
你“眼角留情”,
像屠夫的宰杀之预示;
唇儿么?何消说!
我宁相信你的臂儿。
我相信神话的荒谬,
不信妇女多情。
(我本不惯比较,)
但你确像小说里的牧人……
我奏尽音乐之声,
无以悦你耳;
染了一切颜色,
无以描你的美丽。
1922,柏林
这首爱情诗并没有更深的象征意义。它的特色在于作者选取了男女青年亲切拥抱这一角度,来表现与歌颂爱情的力量和甜美。诗人用感觉世界与想象世界交织、真实的描述与新奇的比喻结合的抒情方法,使他营造的这一小小的艺术世界披上了一层亲切而又陌生的朦胧色彩。热烈与恬静两种感情色调揉和在诗中。诗里虽然打着象征派方法的某些烙印,却不时流溢出一种东方人的爱情的温柔的情调。
全诗共五节,每节四行,除个别诗行韵脚和谐外,多数不押韵,大体上取自由而又整饬的形式。
诗的前三节主要是在现实的感觉世界中进行的。诗中呈现着一对青年人热恋的情景。含蓄中透露着大胆,温柔中隐含着热烈。诗题大为“温柔”,构成了这首诗的基本色调。诗人似乎不愿以任何感情色彩过分强烈的意象来打破这宁静的爱的气氛。他选择了一些带有温柔色彩的字字眼,带着你一步步走进他甜美的感情领域。诗中呼吸都是轻微的。你想想象的脚步也须放得极慢,极慢……
全诗采用第一人称的自述角度,诗人自己就是爱情的主述者。诗的一开头,就进入了爱的一种独特境界:“我以冒昧的指尖,/感到你肌肤的暖气,/小鹿在林里失路,/仅有死叶之声息。”你在这里找不到一点粗野猥琐感情的影子,感觉不到一点充满欲火的情感的痕迹。一种纯洁的心灵和肉体接触拥抱时的温柔宁静的气息溢满诗行之间。这爱的接触是那样单纯,那样宁静,真挚中略带一点羞怯之意,就像最可爱而胆怯的小鹿迷失了林中的道路,轻轻地踏在满地落叶上发出的声音一样。这声音是很轻很轻的,只有用心灵才可以听到。
接着,诗人写热恋的对象“低微的声息”带给自己的温暖与快乐。由于“我”轻轻的触摸,少女的心产生了热恋的回响。没有爱情的“荒凉的心”,如透进阳光一样,得到了温暖与慰藉,也得到了无法抗拒的力量的冲击,以致使“我”完全被征服、被销溶了。一个“一切的征服者”被征服了。自身的一切武器——“矛与盾”一下子被“折毁”了。追求爱情者变成了爱的俘虏。诗人自己变成了“迷失的小鹿”,在爱的世界中沉醉了。
诗人继续在感觉世界中徜徉。抒情的视线向纵深推移。“我”的关注由情人“低微的声息”转向深情的“眼波”。这段意思很明白:你的眼里流溢着对我爱的柔波,它含着热烈的渴求,含着溶化的光热,就像一个屠夫要宰杀对象时眼光中“预示”的信息。热恋的柔情进入炽热的高峰。爱的目光,在诗人的感觉中是一种销溶,一种吞没,一种“合二为一”的“预示”。这“预示”呼唤着更大的渴求。于是诗人说“唇儿(的吻)么”,就不消说了,我渴望是你那美丽的“臂儿”热烈地拥抱。热烈的目光唤起更热烈的渴求。要不怎么说眼睛是爱情的窗口!到这里,温柔的爱情达到了高潮,诗也进人了抒情的转折点。
到了第四节,抒情的视角发生了转换。诗人结束感觉世界而进入想象世界。诗人坚信这爱的获得是真实而热烈的。这是自亚当夏娃以来的神话传说中的“大真实”,诗人宁愿这爱是“神话的荒谬”,也不愿相信是女子的故作“多情”。神话的“荒谬”包含了爱的自然、无私和纯洁,与世俗的情态是不能相“比较”的。但诗人又相信,人的真诚而无私的爱是对神的爱的超越。它的真实而热烈、甜美与豪放,毕竟比神话更令人心醉。一种混合的烈酒的醇香沁人心中。我理解诗人说的“你确像小说里的牧人”,就是这个意思。这里没有庸俗虚假的情态,有的是真诚与热烈的浪漫的情感。
第五节是诗的尾声,抽象的礼赞落入了恋爱诗的俗套,多少损害了这首诗的完整性。就感情说是顺理成章,就艺术讲是画蛇添足。删去末一节,这首诗会显得完整些,也更蕴蓄些。
象征诗“远取譬”的方法会造成陌生化的效果。此诗中也运用了这一手法。如“小鹿在林里失路,/仅有死叶之声息”,可以看出与前面两行诗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仔细品味,又似乎可以找到很多联系:爱情气氛的宁静,自己的心在爱的沉醉中迷失,少女被爱抚时心灵的悸动……总之,这似无联系的譬喻,给读者想象留下了广阔的天地。有些譬喻以新奇、怪异而显示了象征诗的特征,如“我,一切之征服者,/折毁了盾与矛”,“你‘眼角留情’,/像屠夫的宰杀之预示”,这里的“盾与矛”、“屠夫宰杀”本身并无美感作用,但用它们来强化爱情的力量与恋人目光之热烈,起了重要的作用。感情传达的效果也就在这些新异的比喻中,给人以新颖的印象。诗美的韵味就在这新颖的探求中产生了。